文/马家骏
俄罗斯民族进入文明时代已是到了欧洲中世纪的中期了。在中国产生李白、杜甫的时代，她还在蒙昧之中，还处于原始共产社会。以血缘关系连接的氏族，生活在公社（村社，俄语叫“咪尔”，也是“世界”、“和平”的意思）中，那就是一个和平的整个世界。那时土地公有，大家集体去劳动，产品由长老们（家族中的有威望的长辈）组成的公社管理组织分配生产品。氏族组成的部落，为了征战，于是形成了军事民主制度，由首长（巴西留斯）统率，部落中逐渐形成上层的贵族和一般的平民。在中世纪欧洲进入封建时代，骑士们受到封邑，土地成了封建主的私产。在采邑制度下，村社得向封主交纳供奉，由部落形成的城邦，便是国家的出现。俄罗斯出现众多的小邦国。当她接受基督教，并且有了文字之后，俄国走向人类文明的黎明。中世纪的文学是宗教的产品和民间艺术珍宝。到十八世纪，彼得改革，俄罗斯向西方打开门户，文学遂世俗化，进入文学的早晨。
在世界古代史中并没有俄罗斯的历史部分，或说她没有古代。一开始她就进入了中世纪。俄国中世纪有史记载一般可分为三个阶段：基辅罗斯（10到13世纪）时代、蒙古人统治时代（13到15世纪）、俄国独立和混乱时代（16、17世纪）。
1．基辅罗斯时代
古代罗马和中世纪的东罗马（拜占廷）的典籍就记载着在多瑙河以北、易比河以东的东欧平原上活动着一种野蛮人即斯拉夫人。
传说，公元862年（中国唐代末年），东部斯拉夫人立国，请了诺曼人留里克当大公爵，于是开始了700年之久的第一个王朝。还说，有一对保加利亚人西里尔兄弟，根据希腊字母，创造了斯拉夫字母（我们常说的俄文字母）。
9世纪末，以基辅为中心，成立了很小的内陆国家基辅罗斯公国，臣服于拜占廷。
公元988年（中国北宋初年），罗斯接受基督教，成为欧洲国家，走进文明的黎明。罗斯最早的书面文字作品是11、12世纪传教士们写在羊皮上的“编年史”——《往年故事》，也叫《俄罗斯编年序史》。她在记录历史时，有一些生动的小故事（如奥列格大公死于他的战马的故事）；此外，还有一些“圣徒传”和“巡礼记”，记载宗教人士的活动与事迹。在各国古代，文学和历史、哲学是不分的，凡是文字书写的作品就是大概念的“文学”，所以《编年史》也可算文学作品。1795年，发现了16世纪僧人杰特连季手抄的12世纪的一部史诗，1800年加以出版，1812年莫斯科大火又烧掉了那唯一的一本原手抄稿。这部史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技艺很高，是纯粹的艺术文学作品，它就是《伊戈尔远征记》（直译《关于伊戈尔团队的话》）。但它究竟如何？已不可考。
俄罗斯的英雄史诗是较其他欧洲史诗要晚些的作品。它有一种“贝林内”，或译“勇士歌”，多是短小叙事诗。所唱内容是罗斯时代的事，但却在十九世纪甚至十月革命后才由民间文学工作者用现代俄语记录下来，其中有描写16世纪以后的生活细节，很难说它们就是中世纪的作品。这些“勇士歌”，好似英国中世纪的《罗宾汉》一类的英雄歌谣。“勇士歌”歌唱罗斯时代保卫边疆、反对异族侵略的勇士伊里亚·穆罗米茨、多勃雷尼亚、阿辽莎·波波维奇。而歌中的“夜莺”、图加林则是侵犯罗斯的敌人，其形状是长翅的毒蛇。“勇士歌”刻画三勇士的不同性格，但常又违反历史事实，如10世纪的罗斯大公同13世纪的蒙古可汗拔都斗争等。北方诺夫戈罗德城邦，有歌颂商人和自由民的“勇士歌”如《萨特阔》、《华西里·布斯拉耶夫斯基》，虽然反映古代生活，却无历史依据。
《伊戈尔远征记》是古罗斯的杰出作品，内容所写是1185年伊戈尔公爵战斗失败的历史事件，它用教会斯拉夫语写成。《伊戈尔远征记》不同于欧洲的《罗兰之歌》、《尼伯龙根之歌》等经过长期在民间流传而最后才由传教士整理编定的民间文学作品，而是由某位无名氏创作的。不过从内容和艺术上看，它是中世纪俄罗斯文学的一部很出色的作品，而且其风格完全是民间文学式的。这部史诗除了序诗说明写作原则，结尾宣布主人公光荣成为基督徒之外，主要部分有三章：一、处在外族侵袭中的俄罗斯王公们不和，只有伊戈尔为了个人荣誉出征，结果失败被俘。二、写基辅大公斥责这种不合时宜的盲动进攻，又号召王公们为了国家和伊戈尔的被俘去雪耻报仇。三、写伊戈尔的妻子的痛哭，她的伤心感天动地，伊戈尔终于从囚禁中逃回祖国。史诗表现的爱国主义思想颇有意义。马克思说：“这部史诗的要点是号召俄罗斯王公们在一大帮蒙古军的进犯面前团结起来。”“全诗具有英雄主义和基督教的性质，虽然多神教的因素还表现得非常明显”①。《伊戈尔远征记》的作者是一个热烈的爱国者。他在史诗中创造了祖国——俄罗斯土地的伟大形象。史诗中的诸侯、武士、妇女等俄罗斯人的悲欢，都与祖国相连。
伊戈尔王子和他弟弟伏塞沃洛德被描写成刚毅、忘我的勇敢战士。兄弟二人的心“是用坚硬的钢铸成的，在无畏的大胆里炼成。” 伏塞沃洛德的武士们“都是有经验的战士，他们在号声中诞生，戴着头盔长大，用尖尖的矛头进食”，“他们纵马奔驰，好比原野上的灰狼。”②作者在强调各个英雄的优点时，也揭露了伊戈尔的自恃、贪功和盲动。
基辅大公斯维托斯拉夫被表现为一个英明的君王，他成为理想的象征。大公号召团结与统一，表现了史诗的主题。
《伊戈尔远征记》有相当的艺术性。其中如伊戈尔的妻子雅罗斯拉夫娜痛哭丈夫的场面、伊戈尔被俘后逃跑的场面，写得富有诗意。史诗采用了类似民间歌手鲍扬演唱的方式，有召唤、诉说、讲演，全诗充满了抒情性。史诗还运用了民间歌谣的手法，如固定修饰词、比喻的描写等等。《伊戈尔远征记》中充满了诗意的象征：乌云象征波洛夫人的军队，战争比作打谷。有的学者还说：“《伊戈尔远征记》中的自然界也不是寂静的、无言的，而是发着声响的，甚至是在说话……全部史诗充满了声音、响声和歌声……”③。《伊戈尔远征记》不仅在艺术手法上学习民间文学，而且在语言和叙述方式上也是如此。如史诗开篇用否定后再肯定的说法，说鲍扬“不是放出十只苍鹰去捕捉一群天鹅，而是把那灵巧的手指按在活的琴弦上，就正是那些琴弦，铮铮地向王公们唱出了颂歌。”再如常用“噢，俄罗斯大地，你已经在山丘那边了！”或“剑在头盔上锵锵地鸣响”一类的民歌的语言，增加了史诗的艺术魅力。
2．蒙古人统治时期
13世纪，蒙古人入侵， 1243年，罗斯臣服于拔都的金帐汗国。自此。蒙古人统治罗斯近240年。在此期间，只有无名氏的一些历史故事流传下来。1325年，蒙古汗册封莫斯科（12世纪中叶开始修建的）为大公国。莫斯科公国势力渐大，统一了东北罗斯。而西南罗斯为立陶宛－波兰占领，西北为日耳曼人占去。这样一来，经过三百年，原来的罗斯到十六七世纪就形成了现代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三个民族。
蒙古人统治俄罗斯时期，至今只留有不多的一些故事与传说，多为“军事文学”，其中有：
《拔都灭亡里亚桑的故事》，写反蒙古人侵略的历史故事。它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讲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金帐汗国的创始人；蒙语“巴德鲁”是勇士的意思）大兵压境，里亚桑公爵尤利派儿子费道尔带礼物去求和，拔都要费道尔把妻子献出来，被拒绝后，把来使杀光；费道尔的妻子闻讯率子跳楼自杀；尤利公爵带兵迎战，全军覆没；拔都对里亚桑大肆杀戮抢劫。第二部分写里亚桑收税官叶夫巴季率领1700勇士与鞑靼人奋战，最后全军牺牲，里亚桑落入蒙古人之手。这是《伊戈尔远征记》之后又一部悲壮的史诗。
《亚里山大·涅夫斯基传》（13世纪70年代）写诺夫戈罗德公爵亚力山大·雅罗斯拉维奇抗击日耳曼人入侵的斗争。在罗斯人对抗蒙古人时，1240年瑞典也趁火打劫随之入侵。1242年，亚里山大率军在通往涅瓦河的楚德拉湖的冰上，进行决战，赶走了日耳曼人。经过“冰湖之战”，他获得“涅夫斯基”（涅瓦王）的称号。这部文学作品，就是围绕此事描写亚力山大的功绩。
《顿河彼岸之战》（14世纪末）一书是布良斯克的大贵族、也是后来里亚桑的神夫索封尼所作（？一说作于十五世纪初），它歌颂1380年季米特里在库利科伊战争中的胜利，因而他被称为“顿斯柯依”（顿河王）。这诗人摹仿《伊戈尔远征记》，但以俄罗斯军队的胜利为结束。
3．俄国独立与混乱时代
1480年莫斯科公国的大公爵伊凡三世率军把金帐汗阿赫马特赶出国境，结束了蒙古人240年的统治，得到独立。1453年，拜占廷帝国被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灭亡。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1547年遂自称“沙皇”。“沙”是“国家元首”之意。古罗马共和国晚年，战乱中崛起的前三雄中的尤里乌斯实行独裁，自称“凯撒”（国家元首）。东罗马灭亡后，自称“第三罗马”的莫斯科大公国，其首领伊凡四世，便接续凯撒这个称号。在俄译音“沙”后，汉译加了一个表意的“皇”字。伊凡四世并吞了蒙古人的汗国，俄罗斯逐渐强大，以一个多民族的大国出现在欧洲。
伊凡四世建立中央集权，实行残酷统治，故称“恐怖的伊凡”（汉译“伊凡雷帝”）。1581年，伊凡雷帝下令废除“尤里日”，于是巩固了农奴制度。
伊凡雷帝死后，在16、17世纪之交，俄国处于混乱状态，留里克王朝结束。经过几十年的你争我夺、各种称“皇”者走马灯般的更替，1613年16岁的米哈伊尔（伊凡雷帝皇后娘家的侄孙）被选为沙皇，开始了罗曼诺夫王朝的统治至1917年。
原来，莫斯科公国的大公爵伊凡四世于1533年三岁时登基。八岁，代他摄政的母亲去世，于是诸侯争权内江。十三岁，他下令杀死安德列·隋斯基公爵，平息内讧。十七岁，即1547年自称沙皇。俄罗斯大公国便升格为俄罗斯帝国。伊凡大公，东征西讨，扩张版图，用恐怖手段粉碎贵族叛乱，他加强农奴制度，镇压人民起义，伊凡雷帝的妻子华西丽莎·梅兰杰耶娃也同样的坚强而专横。伊凡雷帝为制服贵族们，不惜亲手打死自己的儿子阿历克塞。
伊凡雷帝死后，留下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后阿娜斯达霞·罗曼诺娃所生的费多尔，这是一个白痴，继承了皇位，娶了贵族鲍里斯·戈都诺夫的妹妹。另一个是最后一位皇后马丽亚·那加娅所生，叫德米特里，八岁时跌在利刀上死了。据安德列·隋斯基的孙子华西里·隋斯基说，他确实是已早丧。但传说是鲍里斯·戈都诺夫派人杀了小王子，以免同白痴争王位。白痴沙皇费多尔死了，没有后代，于是俄罗斯开国的留里克王朝就断了皇统。鲍里斯·戈都诺夫被拥为沙皇。这时，传说德米特里并没有死，而且已长大成人，现在波兰，是波兰大将军的女婿，率领波兰大军，打回俄国来要夺回留里克家的皇位。其实，这是一位叫格里戈利·奥特列比耶夫的小修士冒名为皇的。伪德米特里打来之际，戈都诺夫突然逝世，他的儿子继承王位没有几天，华西里·隋斯基推翻过去自己的证词，说德米特里小王子没有死，于是伪德米特里在波兰兵的簇拥下，打进莫斯科，贵族们倒向波兰人，伪德米特里杀了戈都诺夫的妻子与儿子，登上了沙皇宝座。但波兰人为非作歹，引起人民起义，贵族们以华西里·隋斯基为首又倒戈，伪德米特里孤立，逃跑中被群众打死。于是华西里·隋斯基当了沙皇。此时，各地农民起义，规模最大的是斯杰潘·拉辛的队伍。在哥萨克起义军中，还有人冒称说自己是白痴沙皇费多尔的儿子彼得。但一切起义受到镇压。这时，波兰侵略军又在活动，他们说，被打死的是另一个相象的人，于是在国境线上又出现了一个冒名为皇的德米特里，史称伪德米特里二世（即第二个德米特里）。伪德米特里二世，带波兰兵打到莫斯科附近，在土欣诺这个地方开始称沙皇，故叫“土欣诺沙皇”或如俄国人叫的“土欣诺贼”。贵族们看到隋斯基要垮台，于是又倒向“土欣诺沙皇”一边。这些贵族，被称为“候鸟”。波兰国王西吉兹蒙三世自己打进俄国来，也就抛弃了伪德米特里二世这个傀儡，俄国贵族又倒向波兰，让波兰王子弗拉斯基拉夫兼俄国沙皇。在首都，贵族们推翻了隋斯基，建立“七领主政府”，请波兰军开进莫斯科抢掠。
波兰国王统治俄国后，各地爱国起义军此伏彼起。1611年尼日尼·诺夫戈罗德（意译“下新城”，即高尔基市）一个商人出身的骑士柯兹玛·查哈里依奇·米宁-苏霍鲁克，被市民选为地方官，他组织起义军，并请帕沙尔斯基伯爵指挥队伍。1612年起义军解放了莫斯科。
和米宁同样可贵的，还有科斯特罗马的农民伊万·苏萨宁。波兰兵强迫他带路，他把敌人领进密林，等大风暴来临，与敌人同归于尽。和起义军还有联系的是逃亡农奴首领罗曼·杜勃洛文，他奋力同镇压百姓的省长作殊死斗争。俄国人在赶走波兰的弗拉斯基拉夫王子后，贵族们选出的新沙皇米海依尔，他是白痴沙皇费多尔妻子娘家的侄孙，这就是罗曼诺夫王朝（俄国的第二个王朝，至1917年二月革命中被推翻）开国的第一位沙皇。
这段历史是后来许多诗人作家写作的题材。
17世纪中叶，沙俄越过乌拉尔山侵入西部西伯利亚（意谓鲜卑人的土地[鲜卑人曾建立过拓拔氏的北魏王朝，其后裔为锡伯族]）占领贝加尔湖（苏武牧羊的北海）以东一带，侵入中国领土，与康熙时代的清军打了一仗，订立了尼布楚条约，巩固了双方的疆域。此时，俄罗斯又合并了乌克兰，国势日强。
1631年开办的基辅莫吉拉学院是俄国教育水准最高的学校。1664年，白俄罗斯西美昂·波洛茨基神父写了俄国的第一本数学书《算术》，编写了第一部俄国宗教剧本供修士们演出。1672年宫廷剧院建立，有了世俗戏剧。17世纪，俄罗斯文学除了宗教文学，再者，只有一些民间故事之类。如背叛旧传统的《萨瓦·格鲁德岑的故事》，揭露讽刺社会的《棘鲈的故事》（又译《硬鳍鲈鲋的故事》），《谢米亚金的裁判》。后二者针对诉讼进行讽刺。谢米亚金是一个贪赃枉法的司法官员，在农民不信任法庭的时候，他误以为农民带的拼命的石头是贿赂品，于是进行了误判。作品中批判地主、神父、贵族、贪官，歌颂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这部中世纪作品，没有神怪、空幻想象，是很现实主义的、富有人民性的作品。
[注]
①马克思《1856年3月5日致恩格斯》，参考《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第2卷[中译本]第408页。
②《伊戈尔远征记》魏荒弩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以下引用此作品略注。
③古济《古代俄罗斯文学史》，莫斯科，国立教育出版社1953年俄文版，第128-129页。
（注：本文作者已经授权本头条）
（马家骏 河北清苑人，1929年10月5日生，现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外国文学学会名誉会长（原会长）、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原理事、中国俄罗斯文学研究会原理事、陕西省高等学校戏曲研究会原会长、陕西诗词学会原顾问、陕西省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原常务理事、陕西省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先进个人、陕西省教书育人先进教师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独著有《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美学史的新阶段》、《诗歌探艺》、《世界文学探究》等12种；与女儿马晓翙二人合著《世界文学真髓》、《西洋戏剧史》等4种；主编有《世界文学史》（3卷）、《高尔基创作研究》等9种；编辑有《欧美现代派文学30讲》等4种；参编合著有《马列文论百题》、《文化学研究方法》、《东方文学50讲》、《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等40多种。
名列《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华诗人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学者大辞典》、剑桥《国际传记辞典》（英文第27版）、俄罗斯科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国外俄罗斯学专家名录》（俄文版）、《陕西百年文艺经典》等40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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