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专访 被卢浮宫收藏电影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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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亮专访 被卢浮宫收藏电影的第一人

台湾导演蔡明亮执导的第10 部影片《脸》成为卢浮宫典藏电影的第一部片子。该片情节晦涩、沉闷,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备受争议。接受专访时,蔡明亮表示:“我每次经过金字塔时,都压力好大!其实贝聿铭当年一样压力很大,因为那是全世界的一个文化焦点、文化地标。”

      “我们要典藏你”,5 年前,台湾导演蔡明亮接到一个来自卢浮宫的电话,他被这句话、这个概念吸引了。


《脸》电影海报《脸》电影海报

  卢浮宫影像部门的负责人凯瑟琳·宝吉说,在200 多人的名单里,最终挑选出了蔡明亮,让他拍摄一部关于卢浮宫的电影。蔡明亮成为卢浮宫典藏电影的全世界第一人。他在台湾接受本报特约撰述采访时表示:“卢浮宫找到我,可能是觉得当全世界都在堕落,我还在做电影,完全没有妥协。”


  5 年后,蔡明亮带着这部个人历史上投资最高的影片《脸》,给卢浮宫一个体面的交代。


  据本报戛纳特派记者透露,《脸》成为本届竞赛单元中最为晦涩、最难看懂的影片。一开场,影片《脸》就是李康生修水管长达5 分钟的长镜头,静静地看着水管从爆裂到水漫厨房的整个过程。10 分钟之后,在能容纳300 人的电影放映厅内,陆续有记者开始退场。这是蔡明亮一贯缓慢、迟滞的影像风格,考验记者的观赏惯性。影片中,还有大段长达四五分钟的舞蹈场面,让很多观众如坠云中。


  蔡明亮告诉特约撰述:“《脸》几乎是有一点自传性的影片”。影片剧情与现实极尽雷同,御用演员李康生俨然就是导演蔡明亮的变身:导演李康生计划在卢浮宫拍摄电影,邀来心仪已久的法国演员,但遭遇母亲病逝、拍摄受阻等重重困境,现实和电影间的种种荒谬,让他接近疯狂。


  法国《联合报》发表评论,认为该片完全反映不出任何蔡明亮的电影风格,“蔡明亮在卢浮宫拍了什么?”在他们看来,这位台湾导演用“在电影里再嵌入一部电影”的手法,来表现对法国电影的敬意;如果非要去探究这部电影的主题,“我们可以说它是由一个外国导演想象中的博物馆来表现法国电影。”不过,法国《电影笔记》一位著名影评人看完后,欣喜地写道:“这是一个梦吗?这是哪一个梦呢”?他说:“力量是在看完电影、走出戏院之后。”


  在戛纳的海滩边,有内地媒体的记者问蔡明亮,怎么看待两成观众退场的局面。艺术家蔡明亮显然有点生气了,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是个很无趣的问题”。


  蔡明亮告诉特约撰述,卢浮宫请他来拍这部电影,是看重他电影里的创造精神、空间,“也就是法国新浪潮一路下来的精神”。其实这种精神就是自由,就是绝对自我的创作,而不在乎任何世俗的观念。


蔡明亮在卢浮宫拍摄《脸》蔡明亮在卢浮宫拍摄《脸》

  《脸》有向法国新浪潮大师朗索瓦·特吕弗致敬的意味。甚至在法国演员的选择上,也都起用了特吕弗的御用演员。片中另一位男主角让-皮埃尔·利奥德,便是特吕弗名作《四百击》里男主人公安托万的扮演者,而女演员让娜·莫罗同样参与了特吕弗多部早期作品的演出。扮演希律王后的芬妮·阿尔丹 ,更是因主演特吕弗的最后两部作品而登上国际影坛,同时,她也是导演最后的亲密爱人。


  卢浮宫出资420 万欧元拍摄该片,却从没有提出要拍摄多少卢浮宫镜头的要求,但博物馆要重重设限保护馆藏品。三年来,蔡明亮发脾气,用台语、英语骂工作人员,软硬兼施,冲撞体制,才让他能够畅通无阻。以至于后来整个卢浮宫内哪里有暗道,哪里有楼梯,他都一清二楚。在蔡明亮看来,只有自由到一种自在的状态,才可以演戏。


  法国国宝级演员让娜·莫罗演过法斯宾德的电影,被蔡明亮称为“是属于水银灯下生活的人”。在拍摄现场,她受不了在化妆间里等待,就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拿破仑厅那张古董椅子上。馆内的工作人员立马紧张地过来,说:“这个椅子不能坐,它是个宝物!”


  “你觉得我会把它坐脏吗?”让娜·莫罗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也是国宝。”拍摄完成之后,馆方开会,得出结论是:“100 年之内再不准任何人进来拍戏。”


  台湾有位官员曾问过蔡明亮,“你为什么给罗浮宫拍电影,却不给台湾的故宫拍?”


  “故宫没有请我啊!”说完,蔡明亮大笑起来。


卢浮宫只是一个隐藏的角色


B=《外滩画报》


C= 蔡明亮


  B:典藏要经得起千百年考验的,卢浮宫要典藏你的作品,等于他们是认同你的创作。《脸》前后弄了三年,你压力很大吧?

  C:是啊。在做的时候,我也很清楚,因为我是第一个。卢浮宫除了《蒙娜丽莎》外,镇馆之宝是什么?是金字塔,那是中国人做的。所以我每次经过金字塔时,都压力好大!其实贝聿铭当年一样压力很大,因为那是全世界的一个文化焦点、文化地标。我到卢浮宫时,曾经遇到当时在馆内工作的人,提及当年的情形,他说当时也是很多人反对贝聿铭,只有少数人赞成。


  B:据说卢浮宫馆长看完《脸》的初剪后,他很喜欢?

  C:他当着我的面说:“它等同于我馆里的收藏品!”第二天,他又写了一封信来,说他非常幸福!


  其实在处理我这个事情时,他们这组人也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卢浮宫馆长是法国文化部的要员之一,等同于文化部长。但法国文化部并不太赞成在卢浮宫拍片,因为卢浮宫毕竟不是一个电影制片厂;他们有拍片的部门,都是纪录片,这是他们第一次做一个剧情片。到底出来会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我的作品、熟悉我的作品。作品出来之后,在得到戛纳参赛邀请之前,他们就觉得影片很棒、很好。


《脸》电影剧照《脸》电影剧照


  B:《脸》融合了法国新浪潮电影、卢浮宫,成为“现代与古典”的一个交会,但是由你来代言时,你怎么找到自己的观点看法?

  C:这都是一个因缘,就是跟电影的因缘。我从来不忌讳说我受谁影响,基本上,我受了大量的欧洲影片的影响,不是形式上,而是精神上的。


  我觉得,欧洲新导演也没太多人像我这样,会去追寻欧洲电影以往的创作路线,认为电影应该是纯粹的创作,它的市场面应该是第二位。市场是做出来的,不是用创作来迎合的;用创作来创造市场,这是我一路以来的做法。我只是做创作,然后去“面对”这个市场。我相信,一直以来被视为艺术家的人,都是这个态度,这是不会改变的。


  B:这几年在卢浮宫找灵感、拍摄,你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C:老实说,卢浮宫我认真地去逛了几次,很想逃走,因为你的思想会被那些画完全占据。于是,我要求去看我们所不认识的卢浮宫,包括地下室、阁楼、屋顶,甚至墙壁之间……我甚至把卢浮宫反过来走过很多遍。在走的过程里,我开始把卢浮宫当成一个隐藏的角色放进电影。


  我这部作品是要用绘画的精神,我想画一幅很大的画,这幅画里有什么?有让-皮埃尔·利奥德、有李康生、有宗教……慢慢就看到《施洗者约翰》,想到莎乐美,再想怎么样把这些人放在同一幅画里面……这就是拍电影。时间、空间都可以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有一些东西被打破了,当然我本来就不太拘泥在剧情里。我开始思考,这个电影跟现实的差异是什么?它的界限在哪里?它的模糊地带在哪里?所以,影片慢慢浮现出一种感受,其实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这也反映了我目前对人生的一个态度。刚好,那时候遇到我妈妈过世,给我冲击很大。直到她去世之后,我才写完这个剧本,把整个串了起来,之前我不知道怎么写。所以现在会出现一个妈妈的角色,陆弈静扮演,也就是鬼魂的角色。对我来讲,这几乎是有一点自传性的影片了。



李康生以后都是我的男主角


  B: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片名会是《脸》?

  C:一开始是想用让-皮埃尔·利奥德的脸和小康的脸。这两张脸有意思的是,特吕弗把14 岁的让-皮埃尔·利奥德拉进他的银幕,他的青年、壮年,几乎都在特吕弗的电影里度过的。以后我每次去见让-皮埃尔·利奥德,他一天比一天老。当时我就觉得,这张脸让人迫不及待地焦虑。他对我来说,就是胶卷里的人。在我的影片里,李康生也是这样,他从20 岁到现在40岁,我的观众也是这样来看他的。我有个心态,就是要把李康生拍到老,直到以后,他都是我的男主角。


  可是在银幕的世界里,有段时间让-皮埃尔·利奥德消失了。如果特吕弗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继续拍他,而且还是自传性地拍他。


  B:所以电影里,李康生变成了导演,他也变成你的代言?

  C:这是他最难演的一个角色,他也不能学我。小康说,“反正我就把头剃一剃,就能来演了(注:蔡明亮是光头)”。我说:“不要不要,还是你的样子,某些地方是重叠的。”


《脸》电影剧照《脸》电影剧照


  B:卢浮宫的馆长非常喜欢这部电影,但戛纳的记者可能是挑剔的,你是否担心媒体对影片的理解有差异?

  C:我要避掉大家熟悉的那个部分。电影圈讲究拍电影的趣味或灾难,我把全部的灾难都放回到人的内心深处:比如演员的焦虑、导演的焦虑,一些突发的、不能控制命运的操纵,或者人和人之间的因缘。为什么这群人会聚在一起?因为电影是一个梦,然后大家在一起做。


  我好像很努力地要去看清生命的真相:透过一个作假的、仪式性的行为来看一个人生的表象。 我这个电影到后来是有一点佛教“镜花水月”的概念。它包括生命的残酷、岁月、死亡、挫败感、孤独、焦虑……《脸》是非常标准的我的电影,只是我觉得用“镜花水月”来表达,会更准确。


  B:《脸》在你的创作生涯中,有什么样的意义?

  C:我可以退休了!主要是有点累了。其实我更自由了!


  有一天,我坐在混音室里,看着我的影片。那时候,我刚刚知道入围戛纳影展,很开心,可是又开始紧张,担心会不会得奖。这种电影得奖不容易,可是后来又想,管他的,已经进到卢浮宫典藏了,大概也没有人可以这样做了,这就是我的一个心情。我觉得命运、老天爷还是对我非常好的,给我这样的一个礼物,让我拍电影不是白白走一趟。电影就像画,画家最大的追求是可以进到一个大美术馆被收藏,我的作品能被卢浮宫典藏,而且是外国人请我去的,哈哈!


来源:外滩画报  文:张靓蓓,张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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