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在《牯岭街》里的口调没问题，这都是杨德昌给逼出来的。吴念真透露，为了张震老说不好杨德昌要的声调、表情，他居然要找张震出去单挑，吴念真笑说：“张震那时才十四岁啊，杨德昌要找他单挑？！”
摘自：《声色盒子》——音效大师杜笃之的电影路
作者 ：张靓蓓
出版社：大块文化，2009
《声色盒子》——音效大师杜笃之的电影路封面1. 杜笃之说：“杨德昌是影响我最深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位是侯孝贤导演。”（p. 77）
2. 杜笃之和杨德昌从《光阴的故事》起开始合作。“我们做了不少新尝试，那个年代电影都是事后配音，拍《光阴》时，我们舍弃配音员，起用非配音员，结果被批评得一无是处，配音员们说：‘你怎么录成这副德性？讲话咬字不清、国语发音不准……’”全都冲着杜笃之而来。（注：此处令人想到贾樟柯《小武》出来时为创造写实声音而遭到的批评，甚至过程中有录音师逃走，怕因此被同行批评，砸了饭碗。）(p. 78)
3. 杜笃之说：“杨德昌曾经拿塔可夫斯基的电影给我看，他的片子都是事后配音，配得真好，当时心里就以此为追求对象。”（p.80）
4. “其实从《海滩》一路到《牯岭街》，我们追求的就是‘空间立体’声效……我是运用‘直接声音’和‘回音声音’的不同比例，录下声音变化时的空间感，以此来营造声音的远近感。”（p. 82）《海滩》在香港放映时，大家都以为是同步录音。导演徐克还很惊讶，“啊，现在台湾的同步录音已经做得这么好了！”其实都是做出来的。及至《恐怖分子》，其声音的拟真效果更是出众，当年一位英国导演在中影放映室看完该片后，曾惊讶地堆杨德昌称赞该片同步录音的成绩时，杨德昌只是笑，同时介绍杜笃之说：“这是事后配音，都是他做的！”（p. 83）
台湾音效大师杜笃之5.在《青梅竹马》的音效上，两人费心经营出许多细节，譬如为了呈现迪化街老屋墙外的街灯明灭、三更半夜的气氛戏，他俩趁夜深人静时开车直奔阳明山，专程去录下汽车来回行驶的“唰唰”声，当晚还在山上迷路，绕了老半天都绕不出来……这些声效的细腻效果在当时台湾一般电影院里放映时是听不到的，因为都被机器的杂音给遮盖了。（p.89）1985年杨德昌带着《青梅竹马》远赴意大利出席都灵影展，特别从当地写了封明信片告诉杜笃之：“哎，都听到了，在台湾都没听到，很闷！”（p.90）
6. 杨德昌的电影里从来少有配乐，《青梅竹马》只有一段马友友的大提琴，《恐怖分子》仅用了一首老歌；《一一》算是杨德昌电影里比较有音乐的。杜笃之说：“杨德昌其他电影里虽无配乐，可是却有很多音乐。我们大多把音乐做成环境音，放在背景声音里，歌声或从收音机里传来，或从隔壁邻居家中飘过来……这些背景音乐又与电影气氛相合，就用这个方法。”（p. 91）“基本上我们的出发点是，不企图用配乐去影响观众怎么看电影，因为配乐会统一观众的感动点。若没有音乐，未经渲染，你可以更自主、更透明的来看这部电影。每个人的背景不同，感动人的位置、时间点也不同，有的女生早已痛哭流涕了，有的男生却要到很后面才感动。这份记忆可以留存，你看完回去，甚至两、三个月之后，可能都还记得，这个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就像炒菜没加味精，是个‘原味’。”杜笃之说：“听不见的声音，才是最好的声音。”（p. 92-3）
7.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杜笃之首度启用台湾第一套正规的现场同步录音设备（《悲情城市》大获成功后侯孝贤所赠），进行该片的同步录音；该片也是当时唯一在台湾自行完成全部后制混音的电影。（p. 97）杜笃之：“（08/08/1990）我早上十点多收到这套设备，于是将录音推车组装起来，中班就拿去现场，新开张，还是热的，当天就取名为‘快餐车’，我记得是杨德昌还是余为彦取的。”“当时做什么都很勤奋，‘快餐车’很好，我每天录得非常过瘾。”（p. 98）“其实声音的感觉是可以制造出来的：你要呈现安静，不是将所有声音抽掉，你不能‘没声音’，而是要有个东西比着，听着很静，其实还有许多声音；如果没声儿，没对比，就显不出‘静’来。”（p. 102）（注：唐人王维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已悟此道理。）
《一 一》宣传照，左二为杨德昌、左三为张洋洋、右一为杜笃之（图片由张洋洋独家提供给凤凰娱乐）8. 《牯岭街》：杜笃之说：“其实很好玩，《牯岭街》算是早一批去金瓜石拍摄的电影，小马、小四家的场景都在金瓜石。小马家最大，日本裕仁皇太子儿时曾来住过，现今成了‘煤矿博物馆。’其实《悲情城市》有幕戏也在这里拍的，即陈松勇和阿匹婆等各方人马会谈和解之处，几个人国语、台语、上海话交互使用。”（P. 107）片中张震的声音没再改，就用他自己的声音。只是有件事很有趣，拍完戏我么叫张震来重新配音，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变了。你能怎么办？就发育啊！不过重配时讲得很自然，那时候我们就看出张震的声音表演比较弱，也常说他：‘你第一个字大声，后面就没了。’张国柱也是这样，张震随他爸爸，所以《麻将》里张国柱的声音是杨德昌配的。张震在《牯岭街》里的口调没问题，这都是杨德昌给逼出来的。吴念真透露，为了张震老说不好杨德昌要的声调、表情，他居然要找张震出去单挑，吴念真笑说：“张震那时才十四岁啊，杨德昌要找他单挑？！”（114）《牯岭街》共换掉六个人的声音，包括女主角小明（杨静怡饰），在当时来说，困难度很高，工程颇大。杨静怡是华裔美人，发音、腔调听起来有点怪，于是找了演《鲁冰花》的李淑祯来配她的声音，此外还换了五个声音，包括小翠及演员林秀玲的弟弟林鸿铭所饰演的台客帮老大Honey等人。Honey是杨德昌自己配的。（p. 116）
《麻将》日版海报 9. 《麻将》入围柏林影展时，杨德昌曾自资邀请始终跟着这部戏的所有工作人员们参加柏林影展，那次总共花了他一百多万台币，工作人员劝他别花这笔钱，但杨德昌举债也要让工作人员经历走红地毯、体验电影工作者能够享有的尊重与荣誉感，杜笃之、陈博文都提起过这段往事。人前，人们看到的是杨德昌的愤怒、不屑、高傲……他毫不掩饰，他不在人前做戏。人后，他的细腻、冷静、温暖，则大众鲜知。2004年南特影展上，杜笃之初识大陆导演王超，王超眼见杨德昌、蔡明亮都来为小杜站台，惊呼不可思议，直言，在大陆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言下不胜羡慕台湾电影人的这番情义相挺。（p. 118）
10. 2001年，杜笃之以《千禧曼波》（侯孝贤导演）、《你那边几点》（蔡明亮导演），拿下第五十四届坎城影展高等技术大奖。忆及2001年坎城影展评审会议，评审之一的杨德昌说：“那年《史瑞克1》、《红磨坊》也参展，开始谈论技术奖时，大家就提这两个片子，我也没讲话。问到我的意见时，我说我有个感想，这两部片子，在技术上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人的参与……有时看到这么好的资源，会让我想起我的好朋友杜笃之，他的资源非常有限，完全是自己的兴趣和他要好好做这件事，他的乐趣来自于他对电影的投入。我不晓得大家知不知道，每年坎城影展前一个月，杜笃之可能睡不到几天觉，我的电影，侯孝贤的电影，王家卫的电影，蔡明亮的电影……，都要他做最后的赶工。”“他从拍片时就参与，不同于他人仅在后制时做技术上的加强。我的经验是，他的参与、他的意见，都是给我的演员最好的指导，因为电影除了画面上的表情外，声音表演占百分之五十，而这部分通常被拍电影的人所忽略。Liv Ullmann听了，马上了然。除了技术好之外，一个对声音敏感的声效指导，对演员及导演是多么重要。”杨德昌讲完后全场鸦雀无声，票一投下来，十票有八票通过，一票给史瑞克，一票不知该怎么选。杨德昌说：“当时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我觉得技术有许多层面，当然他们也做得很好。但是杜笃之对电影音效领域的‘那个心’，让国际电影界感动，觉得这是我们要鼓励的一个对象”（p. 136-7）
摘抄及备注系豆瓣网友：沉默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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