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逊·威尔斯谈《夜半钟声》(二)

马云蚂蚁
奥逊·威尔斯谈《夜半钟声》(二)

因为我自己是个很容易感到沉闷的人,我想观众应该也是这样吧,你们这些爱电影的人不会像我这么容易感到闷。但换句话说,假如我拍片只顾及那些影痴们,我会拍得更长一些。不过我大概也不会这样吧,因为我认为很简单就可以做到闷的那个点。

本文原载于博客大巴

翻译:bianhe



诗的体现

        问:除了《安柏逊大族》《夜半钟声》像是你最个人化的电影之一,大概因为这两部片是最富含感情的。

        威尔斯:是的,我赞同。我不知道「情感丰沛」这个字眼是否恰当,但是这些电影里有更多个人的感情在,更深沉的情感。是的,一般人总觉得我电影很暴力或有时候很冷感,但我想『安』…这部片代表了我最想在电影中作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奥森 威尔斯风格」这个问题其实太夸张了。我不觉得我的电影受到风格支配,我是有着强烈的风格,或别的不同东西,我希望….但我绝不是个形式主义者。大部分的评论,不管对我和善或不和善的,总是把我当作形式主义者,但我不是个形式主义者!


        问:你如何构思一场场的戏?他们看起来倒不如说是具有音乐性流动的诗。

        威尔斯:音乐。音乐与诗。这些更胜单纯的视像。视觉部份总是出自一种思考的方式,如果说思考这个词恰当的话。我讨厌用像「创造」这种浮夸的词,但我想你们总非用不可。就我来说,视觉是诗性与音乐性形式需求的解决方式。我并非从影像出发,然后试着找到诗意或音乐,再把它们塞进图像中的;而是让图像跟随它们。然后人们又倾向说我总是专注于电影的可塑效果,但对我来说,它们全都出自一种内在节奏,像是音乐的体现,或诗的体现。我并不是个收藏家收集了美丽的影像然后把它们通通贴上去。


奥逊·威尔斯奥逊·威尔斯

        问:这就是为什么剪接对你来说是这么重要的?

        威尔斯: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深信电影是个诗意的媒体。我不觉得它要拿来跟绘画、或者芭蕾比较,电影的视觉面就是通往诗的钥匙。没有影像本身为自己证明什么,不管有多美丽、多震惊、多可怕、多温柔…都没有任何意义,除非它让诗意成为可能。这应启发些什么,因为诗意应该让你毛发直竖;应该启发些、唤起比你看到更多的东西。存在电影中的危险就是你因而看到了一切,因为它是一部摄影机。所以你必须做的是透过处理去唤起、强化、提升并不真的存在那里的东西。


        问:你认为你在《夜半钟声》中做到这一点了吗?

        威尔斯:这是我现在正在触及的,而我也希望我真的做到了。若然,那我就达到像艺术家的成熟;否则,我就是在堕落了,你懂吗?我现在在电影中要发掘的不是技术上的惊喜或震撼,更主要是在形式与外貌上的全然统一性;是影片的真实形式,内在的、音乐性的形式。我深信你应该可以闭上眼睛去享受一部电影,盲人应该可以享受一部电影。我们老是说「只有默片才是唯一的电影」,但这话已经说了四十年了,我们应该再对它多说些什么。不论什么对白被说出来、或一个音效被制造出来、或者配乐,都应该是以(在技术上,我现在先不谈诗意,单纯技术上)一个可以立即被辨识出来的样貌中展现。这么一来,光是这样你就可以感受到全貌,就像影像提供给我们的那样。而作者的内心概念尤其需要拥有一个简单的体现。


攻击与反击

        问:『夜半钟声』原本是设计从理查德二世被刺杀,布尔布洛格抵达英格兰开始。为什么你改了这个?布尔布洛格那场戏的一些部份拍得充满了视觉性的创意,营火、寒冷与饥饿等着旗海与未来的国王…

        威尔斯:刺杀的戏我们拍了一天,对我来说,这场戏很不明确,不但没有解释政治的背景,反而有含糊背景与困惑观众的倾向。再者,必须还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才得以拍完,我又不希望将预算搞得这么高。

        布尔布洛格那场戏看来的确有趣…不过这就是区分了成熟与不成熟、有能力做的人与其它人。一个导演应该具备丢掉他最美的镜头的能力。在我看来,一部片搞砸常是因为导演就因为某些东西很美而无法舍弃。你还记得两位老人,法斯塔夫与薛洛,走在雪地里的镜头?好,是美极了的镜头,但我拿掉了。我大可以纵容自己让全世界的电影俱乐部齐声说「看呀!多美呀!」但这些镜头可能会破坏了真实、破坏了影片内部韵律。当有些东西对整部片的用意不如你所预期时,那你就必须自觉地马上舍弃它们。


        问:当你拍摄战争场面时,你拍了长镜头,然后在剪接室里将它们剪碎了…

        威尔斯:第一天拍我试着拍很短的镜头,后来发现临时演员演不好,除非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来演。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打斗除非他们有时间暖身。既然没有办法晚点开机或停机,这就是为何镜头都拍得很长,但我知道我只会用很短的镜头。举例来说,我们在地面很近的角度用很大的推轨机,以最快的速度移动以捕捉动作,我们当时计划(也这么做了)对剪动作相对的镜头,让镜头看起来像是一个攻击、一个反击,遭受攻击后,回敬一个反击。事实上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回推拉轨道车,但是一切都是为了这种效果而规划,而我从没打算从每次的拍摄中用超过一小部分的段落。


《夜半钟声》剧照《夜半钟声》剧照


        问:你剪得很碎,打碎了你那些固定的长拍镜头。是否因为你担心会让观众感到沉闷?

        威尔斯:因为我自己是个很容易感到沉闷的人,我想观众应该也是这样吧,你们这些爱电影的人不会像我这么容易感到闷。但换句话说,假如我拍片只顾及那些影痴们,我会拍得更长一些。不过我大概也不会这样吧,因为我认为很简单就可以做到闷的那个点。假如这几年还不容易做到,那也会是在不久的将来。因为你没有勇气让影片一直动下去,而这就是让电影赶上时代、让它看起来不落伍的方式之一…我认为电影应该比其它媒介更有能力将故事说快一点。但相反地,尤其在近十年来,有越来越慢的倾向,而导演们也因你们称这叫视觉创意而以此满足自己。如果我们少掉了速度,基本上我认为我们就是在背叛这个媒介。但现在,严肃的导演们被允许要求大众接受所有他们喜爱的主题,不管有多长。

        我并不喜欢冗长,我讨厌浪费的时间。我喜欢各种艺术中的集中性。纵然我迷失了,观众也迷失了,绝大部分是因为这份专注。我也希望有些人会看到一件东西,其它人看到另一些。我想假如所有东西都表现得精准而清晰,那你会拍出一部很单薄的电影。我并不是想要批评我同时代的同行,但有些被认为伟大的导演弄出了一种效果,也就只有这种效果。你可以重看十遍,但你就只会崇拜那一件相同的东西。我不觉得一部影片要是全然的明了,当你重看时应该总有些东西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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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最后一场在薛洛家,哨兵带来霍尔王子登基消息的戏,原本是拍了一段五分钟的戏。你却插入了国王城堡的镜头,切断了这个长镜头,并且舍弃了这场戏中这些老男人坐在火炉前的几分钟。

        威尔斯: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我觉得就在这边剪掉,会将基本的故事讲得更好些。假如你拍片并不同情你的叙事,那所有事情都会变得很有趣以致于拥有各自的长度。这场戏本身是不错,有点像是将戏剧摄制下来的,但现在留下来的则是我认为它好的部份。对我来说,在国王之死的重要场景后,之前还在那里的戏减少了影片的趣味。换言之,你所拥有的是某些很美的(或许来自导演很棒的构思)、在电影感上而非戏剧性上值得赞叹的东西。


        问:你有时候在不同天重拍同一场戏,你是在没有看过毛片重新想过这些戏并决定重拍吗?

        威尔斯:是呀,对我来说毛片并不重要。我并不是真的「重拍」,若以古典美国片厂对这个字的定义:大家研究一个镜头,然后发现在技术上有错误。我重拍是因为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问:有时候你拍了一场看起近乎完美的戏,然后你又重拍。是不是因为你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行不通?

        威尔斯:嗯,它并不完美…你在同一个场景工作时,你只能这么做。我从不回过头在已经用完的场景重拍,那是我无法享受的奢侈。在Cardona我们没有重拍任何东西,因为我必须在两个星期内拍完约翰 吉古的部份。我知道当他离开之后所有我们要拍的都要找替身。这没有第二种想法:我知道我要用替身因为我只有他两周的档期,但他演出了一个几乎跟我一样多戏份的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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